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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华伯父你……(1 / 2)

燕京十二所,算是暗卫与黑衙的结合体,皇权特许先斩后奏,上查百官下捕绿林,无论在朝廷还是在江湖威慑力都极大,里面的锦衣差爷从门口路过,哪怕是六部要员都得心头犯怵,暗暗反省自己是不是早朝会上因为右脚进门,惹了梁帝不喜。

但这种无与伦比的威慑力,仅限于十二所的在编官吏,雇佣狗腿子并不在此列。

入夜,石鼓街,路口的大牌坊下。

一栋木制的小班房,修建在牌坊侧面不起眼的角落,窗户也就两尺见方,外面挂块牌子,上面写着个已经掉色快看不清的‘捕’字。

头发花白的贾胜子,穿着身衙门小吏的袍子,左手拿着蒲扇轻摇,慢条斯理的在记事簿上写着:

“曹阿宁报,木屐巷王家的老太太,丢花母鸡一只……”

巴掌大的小木房子,根本容不下两个人,身着官差袍子的曹阿宁,只能斜靠在门口处,手里拿着茶缸,慢条斯理的吹着漂浮的茶叶。

“呼~~”

眼见贾胜子认认真真写着案情记录,曹阿宁摇头道:

“写这些有什么用,我以前就是当暗卫统领的,命案要案有专人去办,这些巡街狗腿子送上来破事,瞅都不会瞅一眼。”

贾胜子摇了两下蒲扇,以过来人的口气叮嘱道:

“这大梁的官场,和南朝可不一样。圣上继位后,整顿朝纲肃清纪法,列下十二律,第一条就是‘明记’,也就是把每日所行之事明明白白记录下来,交由上级审阅封存。

“如果出了事情,往下追根溯源,记录上有而上级忽视,下属无责上级担罪;记录上没有,则下属担罪。

“别看丢只鸡是小事,万一夜大阎王杀过来,在木屐巷附近藏身的时候饿了,随手偷只鸡吃,事后犯下惊天大案,要株连周边巡街差人,禀报鸡被偷的差人,便算是提前发现异样,无罪……”

曹阿宁拿起茶缸抿了口:

“那你怎么知道,夜大阎王藏身的时候偷了只鸡?万一不是他偷的呢?”

贾胜子摇了摇扇子:“疑罪从无,朝廷同样没法证明夜大阎王没偷鸡,只要没找到偷鸡的真正凶手,证明偷鸡一案和夜大阎王无关,那就会认可你提前发现异样但不受重视,尽了责任,按律免罪……”

“吨吨吨~~……”

曹阿宁把一大缸茶一饮而尽,见贾胜子还在唠叨,又询问道:

“我好歹也算个入门宗师,武艺放在十二所不算拔尖儿,也处于上游。这到了京城,就干巡街的差事,月俸才五两,好房子都租不起,你说上面的公公,是不是识人不明?”

贾胜子听见这话,轻轻嘘了下,而后道:

“这是赏识我等,给我等机会;圣上继位后,最喜欢的便是从底层爬起来的官吏,朝堂上凡是从地方官一步步升上来的臣子,地位明显比有世家背景的高,没背景圣上给伱当背景。

“你一路上那般讨好寅公公,寅公公都快把你当干儿子了,让你在这巡街,是不想让你送死,专门放到这里混资历……”

曹阿宁倒是知道自己很受寅公公赏识,想了想又道:

“若我等都是从基层做起也就罢了,凭什么许天应那么受宠?上来就封了个小爵位,赏个大宅子还配一堆丫鬟,早上跑去国师府下棋,下午去禁军当教头,偶尔还能去王公家里赴宴。都是一起出来的,我还得给他牵马开路……”

贾胜子微微耸肩:“别拿跑魁不当武魁,人家再不能打,寻常宗师还是随便收拾,和咱们这些臭鱼烂虾能一样?”

曹阿宁对这话也没法否认,把大茶缸放下,按着腰刀道:

“行了,再巡一圈就散衙,去老许家里蹭吃蹭喝。”

“想办法帮那王老太太把鸡找回来,出来办事,就得有点功绩,不能光混日子。”

“知道啦,我去买一只差不多送过去。”

曹阿宁拍了拍袍子,本想按照路线出发巡街,但刚走没几步,忽然发现手底下的一个老暗卫,按着刀柄从街头快步跑来,遥遥便急急禀报:

“头儿,不好了,岁锦街那边出事儿了……”

曹阿宁听见这话,心头便是一惊。燕京的岁锦街,可是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,达官显贵扎堆,只要出岔子,明天指定会有朝臣参十二所几本,当下迅速上前:

“出什么事儿了?有人嫖霸王娼?”

“那倒不是,好像是死了人,赶快带人过去看看吧……”

……

——

下午时分,岁锦街上车水马龙,随处可见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,街边的华美楼阁内,则是灯红酒绿莺声燕语,似乎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奢靡。

行人摩肩接踵的街道上,夜惊堂做寻常护卫打扮,沿着街边缓步行走,欣赏着与云安截然不同的街景。

折云璃则是娇俏小丫鬟的打扮,梳着精致的羊角髻,斯斯文文跟在身侧,看起来就好似和护卫一起出来私会的大户丫鬟,不时看一眼旁边的大铺面:

“这春满楼在什么地方?都走这么久了还没瞧见……”

夜惊堂也是第一次来,自然不清楚具体位置,只知道在岁景街的中心地带,他随意扫了眼道:

“应该就在前面。待会要对付的目标,是江湖魔头‘剥皮书生’,据情报,相貌看起来很儒雅,年纪四十多岁,随身应该带着一把剑,化名‘邓书安’……”

折云璃常年泡说书堂子,自然听过剥皮书生的名号,小声道:

“剥皮书生名头比那个赵栋大些,赏银少说得四十两吧?咱们对半分,一个人拿二十,感觉还是亏本的样子,都不够伤药钱。”

夜惊堂对此摇头道:“行侠仗义,要不求名利,就算一文钱没有,咱们遇上了也得管。若是没银子就不动手,那不就任由此等恶匪在北方逍遥法外了……”

折云璃只是说说罢了,也没要酬劳的意思,略微琢磨,又低声道:

“惊堂哥,你偷偷带我去青楼逛,要是师娘知道,不会揍你吧?”

“我又不是带你进去喝花酒,办事罢了。待会要是瞧见或者听见什么,切记别好奇,不然后果自负……”

“切~我又不是小丫头了……”

……

两人如此闲谈间,很快来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,来到了岁锦街的中心地段,‘春满楼’的大招牌,也映入了眼帘。

折云璃对青楼还是很好奇的,遥遥打量几眼,看着窗口若隐若现的骚气窑姐儿,暗暗“咦~”了一声,本想和夜惊堂开玩笑,但马上又觉得不对,蹙眉看向春满楼三层临街的一个窗口,询问道:

“那个人……是不是华小姐他爹?”

“嗯?”

夜惊堂正在观察春满楼附近的地势,闻言也顺着目光看向春满楼三层,果然发现窗口处有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,正单手负后摸着下巴,看模样是在酝酿诗词,虽然距离有点远,只能看到侧脸,但可以确认是华伯父无疑。

而且更恐怖的是,小云璃因为前两天华俊臣三句话不对就掏钱的事情,大大低估了这怂包伯父的实力。

华俊臣实战经验再少,自幼勤学苦练的底子做不得假,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基本功并不差,云璃抬眼蹙眉盯着打量,正在酝酿诗词的华俊臣,马上就有了反应,转眼看向了这边。

而后就是六目相对……

“……”

夜惊堂暗道不妙,想当做没看见,但瞧见华俊臣往后一缩躲闪,又连忙顿住的动作,便知道为时已晚,低声道:

“打量目标要用余光,别盯着看,都多大人了,还能犯这种小错。”

折云璃发现华俊臣转头,知道自己出纰漏了,神色没异样,嘴上低声道:

“距离这么远,我还以为他注意不到……现在怎么办?”

夜惊堂发现华伯父表情也有点尴尬,便想转头就走。

结果他俩还没转身,可能是以为他们要回去找小姐告状的华俊臣,就连忙招手,示意他们过去。

夜惊堂见此,扭头就走显然不符合护卫的人设,当下只能硬着头皮,快步到了春满楼外。

等走到附近,他便瞧见了华俊臣的马车,可能是怕被闺女找到,还专门停在了侧面角落。

华俊臣站在窗口,看着两人走来,知道后面的小丫鬟叫吴妞妞,不过闺女给取了个好听的名字,改成了‘云璃’,此时神色坦然中带着三分尴尬开口:

“华安,云璃,你们怎么来了?”

夜惊堂总不能说自己是来办事的,面对这个问题,只能瞎编道:

“天都快黑了,小姐让我们出来叫老爷回去……”

华俊臣听见这话,眼皮都跳了下,左右看了看后,从窗口翻身一跃,直接落在了两人面前,把夜惊堂拉到一边儿:

“小姐知道我在这里?”

夜惊堂脑子并不笨,摇头道:

“绿珠姐说可能在岁锦街的酒楼宴客,让我过来找找,然后就遇上了……这都是正常的人情往来,老爷也避不开,我都明白,回去就说在棋社找到了老爷……”

华俊臣见夜惊堂如此机灵,深感欣慰,但这种事光欣慰显然没用,他从袖子里摸了摸,取出了一张银票,给后面斯斯文文的云璃:

“云璃,你去给小姐买点首饰水粉,给自己也买些,随便挑,算老爷赏的。”

折云璃瞧见华俊臣递过来的银票,就知道是给的封口费,让她别告密。她眨了眨眸子,欠身一礼:

“是。”

而后就拿着银票,乖乖跑去了不远处的脂粉铺子。

华俊臣见此暗暗松了口气,又对夜惊堂道:

“你待会给云璃丫头打声招呼,让她回家别……”

“明白,就说在棋社碰见了老爷。”

华俊臣点了点头,而后便扶着夜惊堂肩膀,一起往里走:

“名利场的交际应酬,都是如此,我也没办法,朋友设宴不能不来。华宁他们都在上面喝酒,你也上去喝两盅,就当舟车劳顿,犒劳你们一下……”

“?”

夜惊堂发现华俊臣喝花酒瞒而不报也就罢了,若是还一起进去喝,被华小姐知道,还不得咬死他。他稍显迟疑:

“这个……要不我在门外等着,我没来过这种地方,放不开……”

“唉,说的我放得开一样,上去就喝酒,又不在这里过夜,老爷是有家室的人……”

华俊臣显然就是打着拉夜惊堂下水,让他回去没法如实禀报的主意,说话间连推带拉,硬把夜惊堂带进了春满楼。

华俊臣作为世家门阀的嫡子,虽无官身爵位,但放在京城的公子哥里面也是顶流,加上财大气粗为人豪爽,无论在哪儿都是财神爷的待遇,刚进门,风韵犹存的老鸨儿就跑了过来献殷勤:

“哎呦~这位公子好生俊俏,敢问是……”

华俊臣亲自跑下来迎接护卫,说出来显然不合理,为此介绍道:

“这是我一个世交好友的儿子,最近来我手底下跟着做事,你叫华公子就好。”

“哟~”

老鸨儿看夜惊堂身板相貌就知道不一般,一听也姓华,哪里敢怠慢,连忙带路送上三楼。

三楼说是雅间,倒不如说是一整个大平层,整个三楼就一个套间,有茶室、大厅、卧室等等,四面都是窗户,几乎可以鸟瞰皇城以外的全景。

此时雅间里面人还不少,华宁和两个护卫,在侧面的小房间里就坐,旁边还有其他管事护卫,应该是华俊臣朋友家的随从。

正常这些人就是在外面待命,随时听候吩咐,但华俊臣也不知是不是怕华宁回去碎嘴子,对跟班相当好,还给弄来了酒菜。

而中间如同宫殿似得的正厅里,坐了不少人。

坐在中间主位的,是个有点胖的中年人,穿着锦缎长袍颇为贵气,看面相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老爷,身边还有个四十余岁儒生,面相也颇为和善。

而左侧,则是两个江湖气较浓的中年人,其中一个身材健硕举止豪爽,另一个则带着几分文气,手里拿着把折扇,算上歌姬乐师,总共十来号人。

夜惊堂跟着华俊臣进入雅间,见没有开无遮拦大会,暗暗松了口气,本来想自觉去华宁拿来吃两口了事,但他哪怕遮掩的再狠,骨相还是太过匀称,武人一看就能感觉出不像是软脚虾。

他刚刚走进去屋里,坐在左侧的壮硕汉子,就抬眼打量了下:

“这个后生,身板倒是不错,也是习武之人?”

华俊臣见此,如方才一样笑呵呵介绍:

“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,以前在江湖混迹,最近才到我手底下做事,练过几年破锋刀。李兄的一手‘风尘刀’出神入化,今天恰巧遇见,不指点两下怕是说不过去。”

夜惊堂听见这话,心中一动,拱手道:

“阁下是刀狂李光显李大侠?”

壮硕汉子闻言一愣,坐直几分:

“贤侄听过李某的名号?”

夜惊堂此行入北梁,底层杂鱼可能没听过,但稍有名气的宗师,只要不是隐姓埋名,肯定都有了解。

这李光显可不一般,燕京禁军的刀法总教头,虽然不如席天殇这刀圣,但放在整个北梁,刀法也能进前五,已经算得上精英杂鱼了。

夜惊堂拱手带着几分激动:“燕京十万禁军总教头的名号,在下岂会没听过,在下自幼练刀,可以说是听着李大侠的名字长大,没想到今日能亲眼瞧见。”

李光显在朋友面前被如此吹捧,那肯定是喜笑颜开,摆出长辈做派,抬手示意:

“来来来,就坐,都是自家人,没必要这么客气。这位是‘剑君子’陆行钧,你别说你没听过……”

夜惊堂对燕京的高手都做过调研,只要不是臭鱼烂虾便如数家珍,见此又起身一礼:

“燕京佛花剑的名声,在下岂会不知,据说陆剑仙当年还和沙州的神尘禅师交过手,不知这江湖消息可属实?”

陆行钧含笑回了一礼:“当年被神尘老和尚指点过两句罢了,若是交手,我如今都快满十岁了,哪里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喝酒。我旁边这位,乃景阳侯府的门客邓书安邓大侠,平时为人低调,你肯定没听说过,但轻功、剑法都是一绝……”

“……?”

夜惊堂听见这话,轻轻吸了口气,经历压着情绪,脸上才没有露出古怪。

他打量了下旁边面向儒雅的目标客户,表面上还是连忙见礼:

“拜见邓前辈。那这位伯父,莫非就是当朝景阳侯?”

景阳侯是正儿八经的功勋之后,自幼也爱习武,但身宽体胖的模样,就知道练的不咋地,不过幼年和华俊臣一起读书,算是死党,此时也没啥架子,抬手道:

“不用客气,都是自家人,叫声韩叔就好,坐吧。在坐都是武人,讲究个以武会友,你初来乍到,在坐叔伯也不知道深浅,要不亮一手,让叔伯们指点指点?”

华俊臣其实也想试试夜惊堂的底子,但女儿护犊子不让,此时有机会,自然是含笑赞同:

“华安,在坐全是平日难得一见的高手,求指点的机会可不好找,来亮一手给叔伯们看看,都是自家人,没人笑话。”

夜惊堂注意力一直都放在景阳侯旁边的邓书安身上,但邓书安能坐在这里,纯粹是景阳侯带个门客当参谋,以免朋友聊武学他听不懂,辈分和李光显等人明显差一截,席间只是陪笑,根本不轻易插话。

夜惊堂光看相貌,没法确定这是不是南朝的通缉要犯,也不能因为青龙会的一面之词便杀人,听见华俊臣的言语,他心中一动,倒也没拒绝,谦虚道:

“我以前在江湖闯荡,什么都练,算是打杂家的。去年在安西府那边,遇到过个高人,传授过一手剑法,但到现在也没琢磨明白,在坐刚好三位前辈都是剑客,在下献丑展示一下,还望诸位前辈能指点迷津。”

陆行钧是京城王公的女婿,正儿八经江湖名门出身,剑法比华俊臣扎实的多,闻言抬起配件道:

“亮出来看看。”

夜惊堂微微颔首,双手从陆行钧手里接过佩剑,而后便利落拔剑挽了个剑花,前刺往下一点,比划了个非常毛糙的‘凤凰点头’。

此招一出,华俊臣等武人明显有点疑惑,而坐在景阳侯身边的邓书安,却是浑身一震,手里的酒杯都抖了下,不过马上遮掩了下来。

陆行钧蹙眉琢磨了会儿,看向其他几人: